写在远行之前

大家都讲,人生三个阶段是要接受父母是普通人,自己是普通人,孩子是普通人。我第一个阶段就跳过吧,直接进入第二个阶段就好···

小的时候也没有想过,自己有一天会代表公司到国外谈业务。

那都是别人家的故事,谁家的儿子成材,在那个国家工作定居;谁家的女儿有出息,在那个国家做研究;谁家的孩子在哪里留学,学毕归国,在大企业供职···

那些故事离我都太遥远,毕竟家里没那个资源和条件——倒不是说家境有多贫苦,在小城市算得个中游,温饱不是问题,但要达到那些高度似乎有些遥不可及。自己呢,也不算是个读书的料,算不上差,但离 “优秀” 似乎还远了一些。

小时候的对未来的设想不过是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,可能像我爸爸一样做一个警察;或者从政,为大众利益而工作。哪里有什么远大理想,不过是想要为社会和别人做出一些自己的贡献罢了。

即便在美国留学生活那几年,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找到一份踏实的工作,努力晋升,有自己的家,周末可以去教堂做服务,这样的生活就好。

蓦然回首,天主已经将我带到了另一条路上,好像自己成为小时候 “别人家孩子” 的样子,颇有些自豪。

对普通人来说,出国早已不再是什么难事,普通人攒些钱,近的去东南亚看看,远的去趟欧洲,选择多了。但公费旅行的意义可不一样,那代表了领导的信任,公司对自己工作的认可。行程的规划、安排、细节的讨论,种种工作也比旅游要繁复得多——总得不能像旅游那般闲适,出差回来得要有足够的成果。

决定好行程安排的那一刻,有些确实的成就感:仿佛自己达成了某种爸妈未曾达成的成就,我的努力为家庭带来了荣誉。与此同时也心怀感激:家庭对我的付出,尤其是妈妈的付出,成就了今天的我。

我想我的爸妈是自豪的,毕竟小城市里值得说道的并不多,虽然我离为人父还远,但那种 “‘别人家的孩子’ 是我孩子”,这种愉悦感和想要分享的冲动怕是再低调的父母也难以抑制。

我自己的自豪感很快就冷却下来,因为我知道和祖辈的成就比起来,我还差得很远。

我爷爷是大学生,成绩之好,教授极力挽留任教。那可是远早于 1966 年的时代,即便那是在上海,大学生如凤毛麟角——要知道在现在这个所谓 “大学生泛滥” 的时代,我连大学生都不是,这个事实刺痛着我,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是 “家道中落” 的罪魁祸首,而这还只是我爷爷传奇般的一生当中的一件事。

诸如此类的故事,在生活上的小细节中碎片般地展现:家里有一把二战时期美军士兵送的水果刀;小时候爷爷总是一两句俄语来逗我;自上海随其父居家搬到小城市定居;在棉纺厂做领导,从事机密军事项目;读外文设备说明书,指导使用进口设备;坐飞机出差至意大利,接受设备使用培训,途经多个国家···

碎片般的信息拼凑在了一起,波澜壮阔的人生浮现在眼前:和美国人称兄道弟,和俄国人亲如手足,和欧洲人把酒言欢。

我曾想从我爸身上寻找家道中落的证据,这样好像能让我的努力的价值得到一些升华。然而未能得逞:聪明、勤奋、正直,当年以前几名的成绩考入警队,在体系内服务几十年;虽无大富大贵,但也荣誉无数;始终为社会公益奋斗,感染了无数人,自然也感染了我。更不消说,他是个大学生——虽然我知道这多少是牺牲了大姑和小姑的利益的。

家里的女人们更是从奶奶辈起就站在时代的浪尖上:我奶奶虽然文化程度不高,但丝毫不影响其自强和好学的精神;报章杂志常年不落;电脑打游戏、看电视剧不说,微信也玩得得心应手;思想进步现代,特别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。

更别提我妈了:没有我的妈妈,就没有今天的我,怕是长篇累牍也难尽我的情感。

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,我很难将自己一丁点的成就归功于自己。我想我不过是一部份地延续了家庭一直以来的优秀传统,勉力地摆脱潜在的 “家道中落” 的责任罢了。

多年以后,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爷爷在我年少出国之前一定要 “留学准备和在校学业两手抓”: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是能做到的。而我那时只是沉浸在出国留学的热情之中,对这样的要求实在感到难以满足。

现在临近出国出差,我还有些焦虑和紧张,担心是否做好了充足的准备,夜里难以入眠,索性接着整理。仔细想来,这其实深受爷爷的影响,小的时候他总是会问我是否准备停当;偶然忘带东西带来的挫折也总是难以平复心情,就这样养成了总想要准备充分、小心谨慎的习惯。

独立成年之后,总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家庭的影响,实现了爸妈那一辈做不到的事情。可仔细想想,我们其实只是在前一代人的影响下继续成长,深深地被影响着而不自知罢了。

我妈妈和我讲过,他的某个长辈年轻的时候在街坊里教书,可能是方圆百里甚至千里内唯一一个会说英语的人,就不知是生于清朝还是民国了。不说还好,平日自觉英语水平还行,算是家族里英语说得最好了;现在嘛,只觉 “家族传统” 而已,没什么好骄傲的。